文化展會里的城市魅力

(資料圖片僅供參考)

暑假期間，各大文化類展會在上海競相登場。

比如幾個動漫游戲展會舉辦的短短兩三天內，上海酒店、機票、火車票訂購難上加難，緊俏程度超出一般對暑假的預期。

國內首座次元文化商業體百聯ZX創趣場、二次元活動較多的大悅城、老牌二次元街巷百米香榭等，均在展會期間游客量、訂單額暴增，店內摩肩接踵、人山人海的場景讓人驚嘆。

“每年暑假必來上海”成為喜歡二次元文化年輕人的一種默契，還有不少人推出“二次元如何逛上海”的城市文旅路線攻略。

文化展會如何化為城市魅力？暑假動漫展引爆的現象，也許有所啟迪。

3天的城市熱游

7月21日—23日，上海比以往更加熱鬧。

國家會展中心附近，拉著行李箱的年輕人幾乎填滿了方圓3公里內的馬路。附近的地鐵站，忽然多了許多二次元風格著裝的青年。他們從全國各地奔赴上海，只為參加B站舉辦的線下漫展活動——Bilibili World（簡稱BW）。

3天內，上海市中心區域酒店、機票、高鐵票比前幾周更難買到，也更早售罄。有網友發帖說，根據往屆經驗，至少提前半個月就得預訂上海的住宿和來滬交通工具。

網友小堡告訴記者，今年5月，另一個大型漫展COMICUP（簡稱CP）在上海舉辦時，全國網友們線上搶票導致互聯網平臺崩潰，登上熱搜。展會短短兩天，吸引幾十萬人次蜂擁而至，成為5月互聯網一大熱點。他當時就預判7月的BW熱度不亞于此，于是5月就已訂好了上海的酒店。

那3天，究竟新增多少外來人流涌入上海？很難統計。但B站搶票的小程序顯示——全國網友預定想來上海觀展的人次約20萬。根據每屆BW的購票統計，非上海觀眾占比達到70%。今年放票數量十分嚴格，導致一票難求，網上一片“哀嚎”，所以實際沒有網絡顯示的數據那么多，但也不排除一部分人買不到票，依然想來上海感受氛圍。

BW舉辦的3天，除了酒店從業者合不攏嘴，上海幾家實體店門口的長龍更是一景。

南京東路上，國內首家次元文化商業體百聯ZX創趣場，當得起“人山人海”這個詞。有人形容，面對滿樓都是自己喜愛的二次元文化品牌，整個人仿佛老鼠掉進米缸里，激動不已，有種心跳加速、走不動路的興奮。一些熱門IP文創周邊店內，擁擠程度堪比早晚高峰的地鐵，摩肩接踵，仿佛沙丁魚罐頭，有些店甚至地上都坐滿了人。

此外，上海幾大二次元打卡勝地——B站總部大樓咖啡館、米哈游總部大樓等，一時成為網紅景點，其中還不乏老外玩家的身影。

艾漫創始人兼CEO吳偉誠表示，他們在上海擁有8家動漫實體店、5家動漫IP主題餐廳。BW開始前1個月，他就嚴陣以待，備好貨品，多派人手。

“我們從北京等其他城市調了廚師、展會人員、服務人員，提前20天預訂上海的機票、酒店。那周的酒店價格上漲了不少。”吳偉誠說。實際果然如此，大批年輕人拖著拉桿箱來實體店“掃貨”。本就是暑期生意好的時候，那3天再新增了近50%的人流。

二次元文化集中的大悅城、新世界、環球港等，相關店鋪銷售再沖高峰。受訪的實體店人員表示，今年暑期的生意超過2019年同期。

一次文化展會，帶來的不僅是觀展人群，更是對這座城市各類文化空間、消費空間以及文旅業態、相關產業鏈的激活。

每年暑期，相約上海“過年”

2020年，小堡大學畢業后在上海工作，老家洛陽曾經的同學天各一方，許久未見。

今年，他與其余5個老同學相約上海BW再聚。為此，他提前3個月訂好了場館附近的民宿，當時還是暑假同期價：6人套房，1000元一天。展會那幾天，漲到3000元一天，提前一周都未必能訂到。

最遠的一個老同學從拉薩坐了約50小時的火車到上海。“老實說，全國各地可選的旅游城市多得是。如果不是因為暑期大型漫展、游戲展、二次元活動都扎堆在上海，老同學未必選擇上海。”小堡說。

7月20日晚，場館附近已經十分熱鬧，放眼望去，全是年輕人的身影，還有人彈著電吉他，隨意哼唱。6人邊走邊聊。他們對吃食并不在意，肚子餓了，隨意在附近吃了一頓火鍋。

3天的展會行程非常滿。大家必須每天5點半起床，確保7點入場。如果去晚了，不一會兒門口就得排隊。今年吸取了往屆經驗，提前放人，隊伍不算太長。往屆排隊更加夸張——有人入場就排了4小時。

6人直沖熱門互動活動：肝帝爭霸賽。賽制要求去場館各處打卡，從7點到9點，打卡任務全部完成，下午3點半開始抽獎。他們運氣極好，3天內，抽到了4090顯卡、大疆穿梭機、PS5、32英寸顯示器等，獎品價格從5000元到1萬元不等。

9點后，彼此各逛各的。場館大、分區多，爆款游戲互動活動免不了2小時以上的排隊。另一個熱門區域是舞臺。UP主舞臺以B站UP主表演為主，可容納400多人的座位。更有趣的是自由舞臺，觀眾們可自己上臺表演。路人們的演出或錯漏百出，或失誤不斷，但臺下觀眾一律報以熱情的鼓勵，沒有人嘲笑。這是一個可以盡情釋放自己的空間。

也有人在展館內看到自己喜歡的UP主，立即索要簽名，有一種自己和喜歡的UP主一起逛展的氛圍感。

舞蹈區UP主韓小沐受邀在UP主舞臺表演。漫展的第三天恰逢她的生日。演出完的一瞬間，臺下最近的觀眾席有人大喊一聲：生日快樂！她倍感溫馨。

韓小沐原本只是工作之余，兼職在B站拍自己的舞蹈或角色扮演視頻。粉絲漸漸增多后，她辭職成為全職UP主，從北京搬到了上海。上海匯聚了大量UP主，彼此之間交流選題、合作拍攝變得頻繁許多。成為專職UP主后，搬家到上海，似乎成為行業一種慣例。她連房子都租在離B站總部大樓最近的小區。

3天里，全國各地UP主匯聚到一個地方。酒店大堂吃早飯時，抬頭一看，“你也來啦”“好久不見”。“有種朋友歡聚的感覺。”韓小沐說。

漫展的簽售會上，有粉絲帶來每一屆漫展上她的簽名。有粉絲訴說，曾經在直播間里向她表示要考研，現在自己考上了。有粉絲滔滔不絕說一長串，也有粉絲特別靦腆一句話不說……這一切都讓她感動。

3天，很辛苦卻也很快樂。“對我們來說，就像來上海過年。”韓小沐說。“上海的暑期就是二次元人的‘過年’！”小堡也用了類似表達。

他的同事們年齡比自己大很多，工作后鮮少再找到人交流喜歡的動漫和游戲。而這3天，周圍都是懂自己的人，彼此一個眼神，心領神會。比如，舞臺上有人玩梗，模仿B站鬼畜區的知名動作，觀眾們立即秒懂，哄堂大笑。在這里，他可以釋放天性，有一種“爺青回”（我的青春回來了）的激動。

3天過后，小堡他們6人心頭共同涌起巨大的失落，仿佛做了一場世外桃源的美夢，如今夢醒了。他們相約以后每年都在上海漫展相聚。

從參展到創業

上海是全國電競之都，也是粉絲心中的二次元文化之都。有人說，上海的暑假，街頭游客就分兩種：來逛二次元的，和不逛二次元的。

幾乎所有全國大型漫展、游戲展、相關發布會、相關音樂會等，扎堆在上海舉辦。漕河涇一帶，是國產游戲的集中園區。每次公布活動場地時，評論區就有人感嘆：“又是上海！又是上海！”

但上海也非一蹴而就，大型展會規模壯大，經歷了多年積累。

同人，即志同道合之人，在二次元文化中，一般指不以營利為目的、出于個人興趣的作品創作，可分為原創同人和二創同人。今年的CP展已經躋身全球規模最大的同人漫展之一，一度超過北美和日本。每年一次在CP展相聚，成為全國動漫創作者的節日。其雛形誕生于2007年，此后場地不斷更新，從世貿商城、光大會展中心、上海展覽中心，再到國家會展中心，逐步升級，一路走到今天。

與其他漫展不同，CP更加側重于文本和創作。一些名不見經傳的小畫手、小寫手，可以在CP上與人合租一個展位，展出自己的本子。它也被稱為二次元文化公司的成長搖籃，當制作團隊還沒有運作經費和能力時，參展是性價比最高的選擇之一。

爆款游戲“明日方舟”創始人團隊正是CP的見證人。幾位核心制作人早期是一群動漫愛好者，他們曾經以攤主身份在CP上出自己的本子。2017年，志同道合的幾人在上海成立鷹角網絡，誕生了“明日方舟”這款手游。公司如今以游戲展商的身份繼續參加CP。“我們比較看中CP的交流氛圍，因為創始人團隊是創作者出身，懂得這份對創作的熱愛。”市場部線下活動負責人小白解釋。

在CP里，創作相同題材的社團可以自行組建專區/街道，方便交流的同時，也讓游客可以快速找到心儀的題材。打造一個創作者充分交流、以作品為核心的快樂氛圍，是CP獨一無二的價值。

今年5月的CP開展，直接拉動上海以外參觀人數約15萬，兩天參與的攤位人數超過15000個，現場消費金額過億元。如果加上百聯ZX、大悅城、百里香榭、新世界等新興二次元地標，有機構評估，消費驅動力達到5億—10億元水平。

積累了如此龐大的創作者群體儲備，CP組委會也發展出新的方向：幫助作者進一步職業化，培育、發掘、扶持屬于中國的創作，找到一條“國創”發展的新路。

本次上海書展期間，CP組委會發布了“漫畫向上”項目，從展出過的萬名創作者中挖掘漫畫新星，扶持民間原創作者走上職業化道路。

首批亮相作品，既有仙俠的搞笑歡樂題材，也有以兩河流域古文明為背景的英雄史詩，還有科幻寓言，涵蓋了從東方到西方、從奇幻到科幻的不同故事類型。作者都是創作愛好者起步，在網絡平臺發布作品、CP展拓展讀者，逐步積累線上線下的人氣，最終在CP組委會協助下出版作品，向日本等海外市場投放作品。

茅臺是此次簽約作者之一。她是一名自由插畫家，漫畫連載作品并未受到大平臺認可，“每次我的題材，都不是平臺想要的當年熱門”。茅臺說，多次失望后，她干脆免費在微博等社交媒體上公開自己的作品。平日里，她靠接動畫公司訂單、直播商業單等養活自己，漫畫一直無法變現。此次，CP組委會看中她的作品，愿意向海外市場投放，給她帶來新的驚喜。

茅臺至今記得CP上有個粉絲特意來見她，握手握了很久。也有粉絲說了一長串鼓勵的話，希望她堅持下去。她還收到一些“直擊靈魂”的文字——“您好，我想來想去還是寫下一籮筐的話，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歡您的作品，幾年前……”“讀者的存在是讓我堅持創作下去的動力。”茅臺感嘆。

今年，CP組委會已成功推薦了一些漫畫簽約海外出版社。擴大“國創”的世界影響力，是下一步的發展新賽道。而上海也確實有得天獨厚的條件：聚集全國最多的外語翻譯人才，有直接的海外人脈和成熟的平臺渠道等。

上海的另一面

2016年，上海梅賽德斯—奔馳文化中心外人潮熱涌，晚上即將舉辦B站大型線下演唱會BML。而白天，不少愛好者已等在場館門外。能不能給他們提供一些好玩的活動消磨時間？B站嘗試在廣場上做了一些互動游戲、戶外舞臺、UP主簽售會，好評如潮。第二年，主辦方干脆另擇室內展館，讓粉絲們可以享受吹著空調的游樂時光，這就是BW。

BW從一個2萬平方米的小展，到今年租下國家會展中心十幾萬平方米的大展，其初心并不以消費和賣東西為主，它更像一個為粉絲們打造的嘉年華。

比如，把B站入門考試搬入展會，當場答題、機器給分，最高分者直接在電子屏幕亮相。大家不惜排隊2小時，就為了參加考試。也有人就是想見平時網絡上一直刷的UP主真人，拿簽名、湊熱鬧。

2021年，展會策略進行了調整，開始引入更多IP展商。后來有了分區，如動漫區、游戲區、模玩區。整個展會內容之多樣，3天逛不完。一些獨家授權的IP版權方、正版零售方出現在BW，他們為展會定制了限量款、BW獨家款、B站聯名款周邊產品，引來眾人排隊。

在模玩區，有行業大佬分享如何組裝模型、上漆、分線、畫戰損妝，如何構思，從哪里選取材料。知識區UP主有自己的脫口秀舞臺，直播UP主有現場直播，表演類UP主可以上UP主舞臺，再加上各類互動游戲、用愛發電的運動小操場、動漫手辦組成的大型抓娃娃機、沙雕表情包游戲……一個個活動未必所有人都喜歡，但對核心人群來說，收獲快樂、知識或朋友，總有一樣能得到滿足。

此后，展會又加入賽事內容。如BW冠軍之夢卡牌賽事、數碼寶貝卡牌賽事、游戲王卡牌賽事、王者榮耀賽事等。可玩性和參與感更強。它與其說是漫展，不如說更像一個主題樂園。“提供情緒價值，留下無可磨滅的青春陪伴記憶。”有人這樣描述。

小白認為，上海城市開放包容的文化環境，催生了一批優秀的游戲、動漫領域的公司，也給相關的文化展會提供了良好的孵化土壤。今年，明日方舟主題音樂會在旗忠網球中心舉辦時，3萬多名玩家中，大半來自外地。作為從業人員，他感受到了創作者、作品與愛好者之間產生的互哺與共鳴，而展會這一直接的面對面交流形式更是將這種互哺與共鳴具象化。

網上誕生了一批特殊的旅游攻略——“二次元如何逛上海”。比如介紹廣西北路的百米香榭，地下空間裝修陳舊，卻有很多老動漫IP周邊可“淘”。比如百聯ZX，7層樓全部引進二次元店鋪，被全國網友封為“最適合中國寶寶體質的秋葉原”。

還有一些冷門場所，如放著巨大模型的廣場、著名動漫角色模型和相關展覽所在地等，它們或許是松江，或許是寶山，或許是市中心。普通游客不去的上海犄角旮旯，都有可能成為二次元粉絲們的打卡熱點。

16歲的小金在麗水讀書，今年暑假，他圓了一個心愿：終于可以與同學們一起來上海參加漫展。大家提前半個月訂好酒店與火車票。小金第一次參加，難掩興奮之情。

晚上，有人偶然提及幾公里外有一家動漫手辦店，眾人決定出門。發現城市里的共享單車很有趣，想到好久沒騎自行車，于是4個孩子、2個大人騎車前往手辦店。路程比想象中更長，餓著肚子，沿著馬路馳行，頭頂城市燈光璀璨。他們感受到了一個不同的夜上海。

小堡說，此次上海3日行，門票+住宿+車費+現場消費，花了1萬元左右。小金在展會現場的購物約700元，比預期便宜，他原本的預算是1000元上下。

翻翻動漫副總裁張玲表示，從“95后”到“10后”的年輕人消費能力不容小覷。一大特點是，他們不再為社會眼光而消費，更在意自己的感受。他們可以把并不實用的手辦、模玩、周邊物件買回家，擺滿整個柜子，看到它們美美的，就很開心。寄托文化情感、激發情緒價值的產品，更受年輕一代喜愛。

翻翻動漫正是百聯ZX的深度合作方，今年初開業不久，這里已成為全國二次元粉絲心中的“勝地”。有一些品牌店鋪，如萬代旗下高端模玩品牌TAMASHII NATIONS STORE，全世界除日本外僅在上海百聯ZX開有門店，唯一性十分突出。還有一些全世界頂級的二次元IP代理品牌，吸引很多人慕名而來。

翻翻動漫旗下三月獸品牌目前有五家直營店，主營爆款IP周邊衍生商品，一直人氣火爆，若遇到游戲活動、稻米節（《盜墓筆記》粉絲的節日）、新品銷售時，排隊更是家常便飯，獨家產品在二級市場溢價可達上千元。

在日本，動漫游戲作品的衍生品占IP收益的60%以上。而國內，作品收益大多全靠自身，周邊衍生品獲利不多，產業鏈還有很大的成長空間。如果后者可以提升，能夠反哺原創的動力就越大。而上海，從天時地利人和看，都是文化周邊衍生品開發最好的土壤和試驗田。

二次元粉絲心中的上海，或許有著不一樣的魔力。他們大多不關心吃住，也不關心著名旅游景點，但在這座城市里有獨一無二的二次元文化地標，能買到平日買不到的文化產品，能見到心儀已久卻未曾當面見過的愛好者、行業高手。

暑假，在這里，大家能找到自己的同好、伙伴，能在一個眼神、一次心照不宣的笑聲中獲得群體身份感、歸屬感。最終，這些都會化為青春的陪伴，城市長期的記憶。

文化展會為一座城市帶來的，或許比想象中多很多。（記者 龔丹韻）